與中國統戰友人私人信函

(已發表於民主論壇)

XX兄：(真名隱去)

首先我要感謝你的耐心聆聽與分析。關於近日與你討論之事，我細思長考甚久，我必須承認中國諸多舉措有其背後的合理性，中國的確沒有動機承認台灣為一政治實體，可能更沒有必要。同時間，我也看不出來台灣方面就會有動機做出讓步尋求統一，過去十多年來多黨民主選舉的統一可能是台灣唯一能接受的選項，但現在台灣民族主義抬頭後，即使中國做出如上的讓步後，台灣人民恐亦不會領情。在如上的基礎上，兩岸最終開戰應勢難避免，只是規模大小形式的問題。平心而論，倘若這是中國必經一場宿命的話，對台灣或中國未必是一場壞事。

但另一個層面，我卻不能樂觀得認為戰爭結束即為問題的結束，應是另一場困境的起點。倘若台灣最終勝出而正名獨立(de jure)成功，獨立的新現況維持恐怕不會比獨立戰爭容易，倘若中國最終勝出完成統一，統一的新現況維持將會比蔣介石時期難度更大，中國亦將遭遇海外台灣流亡政府長期對抗，及中國境內台灣恐怖活動的頻繁騷擾。XX兄，我百分之百的尊敬中國人，我相信中國人不怕鬼不怕難，為國家民族做多大的犧牲都無所謂，但台灣人又嘗不是，不要低估另一群同樣是炎黃子孫的後代，更何況他們被外來政權壓迫了四百年了。

XX兄坦白說我不會驚訝在你的內心，一定會認為我受到反華政治勢力的偏見洗腦，因而對中國政府才有相當的戒心。我更不會驚訝在多數中國人的潛意識想法裡，台灣人可能不過是勾結美國的吃裡扒外之輩。平心而論，台灣人要理解中國人管道相對多元，在台灣我們可以自由瀏覽中國任何網站，收看中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內容，更不要說大數台灣人皆有造訪中國長短停留的經驗。但另一方面受限諸多客觀條件的限制，大多數的中國人認識的台灣卻相對較少。

XX兄倘若您若是台灣人，會希望跟一個國民大多不太認識台灣人想法的國家統一嗎？更何況在中國表達政治異議的成本，遠比在台灣相對開放的社會來得高昂。這只會讓台灣人即便不願追求獨立，也希望目前的生活的方式不受改變，這包括公開批評中國共產黨的自由，及保留未來選擇台灣最終前途的自由。

此外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與你談談我對中華文化的感覺，台灣到現在為止一直堅持中國古代的繁體字，祭孔掃墓仍是台灣重要的慶典活動，硬要歸類我們為反華之輩，只能較人大呼不可思議。台灣是一個典型的移民社會，除了四百年前在台灣的原住民外，包括了華人、荷蘭人、日本人、越南等民族後裔，但不可諱言的，台灣仍是以華人後裔為主的社會，多數台灣人怎可能認同扁抑自己文化的任何主張。我非常認同您對愛國與愛黨可有區別的開明見解，在此我僅謙卑請您理解認同文化中國與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對絕大數的台灣人也是有所區別的。

由於曾於敝校擔任台灣同學會會長之故，與諸多台灣同學接觸較為頻繁，竟發現僅少數人有意願學成於美國發展。同時間，相較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中國人願意放棄栽培他們的祖國，願意申請綠卡常留在美國，差異之大實令人啥舌。不只一次有台灣朋友問我，中國人常言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為什麼他們可以自己想當美國人，卻一定要我們當中國人？XX兄，實不相瞞這是許多台灣人內心深深的疑惑。

大多數年輕的台灣人，從小在蔣介石愛國教育下成長，對中國近代史的積弱不振痛心不已，總希望中國有一天能振衰起蔽，在世界的舞台揚梅吐氣。從1987年台灣政府開放探親以來，兩岸交流的活動蓬勃發展，讓多數台灣人第一次有機會認識中國，反而加速台灣主體認同的茁壯。兩岸雖有貧富的差異，多數台灣人從貧窮中成長，自然不構成理解融合的太大困難。當台灣人親眼看見部分中國人的法治觀念淡薄、道德價值扭曲，並霸道的認為不論台灣意願為何，台灣必須聽命於中共政權。這使台灣人見證到一個與自己受教育記憶下完全相反的「祖國」，而產生極大調適的困難。

XX兄，平心而論兩岸政體的差異，撇開政治宣傳的立場有異，本質上只能是有所不同無關好壞，都是華人社會發展的重要歷史資產。但經歷中國文化大革命、台灣民主運動的發展，兩岸於是演化出迥然有別的文化價值。在台灣認同中國出現困難，正需要彼此的寬容理解之境，中國因憂慮「外國反華勢力」分離台灣，引發後續一連串的的飛彈試射與言詞恫嚇，挑起了長年被外來政權壓迫的台灣人民傷口，促使台灣主體優先成為保護自己尊嚴的最後一道屏障。兩岸於是在保護自己傷痂的同時，反而是去觸動了對方未癒的傷口，至此保衛領土完整、捍衛主體尊嚴成為了彼此不可退讓的底線，戰爭即成為必要的實踐手段。

我有幸與許多中國菁英有討論兩岸問題的機會，多數擔心台灣受到美日反華勢力的控制，將使中國頓失太平洋發展的屏障與延伸的基地，是他們不可諱言的關切核心。但對台灣與中國大陸百年來分屬不同政權，所產生的獨特人文與歷史經驗，既不認識也無意了解，甚至語多帶扁抑輕蔑之意。XX兄，我相信您不是一位這樣的人，但不代表您便能完全理解台灣人被歧視論斷的感覺。四百年後今天，台灣人只是想擺脫這種被壓迫的枷鎖，讓我們有資格用台灣人自己的論述觀點來詮釋歷史、及展望未來。我一直以為台灣人這樣卑微的渴望，與中國人對抗壓迫的願望不謀而合，因此讓我們應有足夠相同點來共同努力。

我個人認為「一國兩制」的構想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議題。但是如同您對台灣獨立後可以是親中國的盟邦沒信心那樣，包括我在內的台灣人對共產黨的承諾實在沒有信心。我個人因此認為中國可以開始用平常心面對台灣這個現實存在的政治實體(Political Entity)，承認當前這個互不隸屬(de facto)的現狀，互尊互重地進行談判、溝通、合作，發展出更多元的泛華人民族內涵。讓任何一方都有平等表達的自由，尊重彼此不同政治型態的觀點，從而化解兩岸的民族主義對立的局勢，進而謀求最終的政治解決形式。

XX兄這僅是代表我個人的看法，並不期待能說服您，更不奢談其他中國人與台灣人能接受。只希望您能理解我愛台灣人，也敬重中國人。並盼望代我向您夫人問好，願神祝福你們，最後謹祝耶誕快樂。

蘇經綸敬上(美國東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