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撇開全部的胡思亂想，用拇指的指甲彈開了手機蓋，這個姿勢很好看，你喜歡許多姿勢勝過那個動作本身被賦予的意義，青春期的男孩因為千百種奇怪的理由而下場鬥牛，尚未發育的男孩希望能趕緊把身高用一種誇張的幅度拉高，以便發現更多的女孩，有人因為看了NBA，甚至僅是因為手上那本井上雄彥的《灌籃高手》，想耍帥想引起場邊那些情竇初開女孩默默的注視。只有你，著迷於單手搶籃板停滯空中的定格雕塑，真正抓到球的感覺，其他人失望的表情，還有想出風頭隊友的殷切表情，你抓住一顆分泌雄性動物荷爾蒙及吸引女孩子關注的神秘之物。

　　回了神，電話的那一頭字字句句都成了亂碼，各種聲音完全無法組成有意義的段落，你驚慌地拿起手機，結巴渙散地交代了現場的無關瑣事。今日氣溫大概二十七度左右，城市的天空異常蔚藍，走在街上一層厚重的濕氣阻隔著你的行動，陽光映照之處朦朧柔焦令人昏昏欲睡，背光陰影處皆清晰銳利，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把你身上的動脈割斷，曲張逼近忍耐極限的顫慄感。

 　　牽著馬爾濟斯的下午茶貴婦，跪趴在街角人行道的乞討者，光著頭顱一身灰的比丘尼靜默低頭。他們應該是這個劇場的道具背景，早期紅白機亙久不變的球賽觀眾，所有人在螢幕內皆僅是遠方的一點，除非你揮出一支被電腦認可的全壘打，那群死物才會歡聲雷動，發出如金光布袋戲中閃爍耀眼的光芒。

　　一群女孩突然像暗室中的幻燈片，隨著時間跑動一幅幅的被投射在記憶裡。

　　清晨死寂的國中教室，麻木反覆的例行早自修測驗，在考歷史之前，我一臉認真拿著考卷詢問那個心中暗戀已久的女生，關於一個陌生國度「大月氏」的注音念法，她微笑把書本闔上，用一種我知道你在幹什麼的老練態度說，某某！你是不是喜歡我。一盞燈光打在我身上，明明是白晝，我突然覺得萬籟俱寂，眼前陷入一陣黑。也許當時對方佔據自身靈魂的重量超乎那個年紀的想像，腦袋負荷下的情緒溢流從某一處把臉染成脹紅的可笑模樣。在那個羞愧欲死的時刻，我為了離開這樣的傷害，於是選擇帶給那個同年紀的孩子更大的傷害，「其實你喜歡的是陳嘉明吧！」丟下了這句話之後我緩緩步出教室，一種典型青春期的寂寞挑釁，那個女孩整整哭了一上午，我是隔天才知道的，把整隻被老師打腫的右手泡在不斷傾洩而下的自來水瀑布，感覺又麻又痛，一邊聽著同學轉述那個女生的反應，突然覺得自己好殘忍。

　　長大以後才知曉愛情是最殘酷的雙人搏殺，一如電動格鬥機檯畫面內靜止亙久的兩尊人偶，泯滅人性地互相擊殺，只剩下我和妳了，窄小的空間閉鎖住彼此。我知道妳的弱點，妳明白我的罩門，甚至我們刻意混淆彼此的界線，所以才能深深的傷害對方，徹底貫穿心臟，希望從垂死的眼眸裡漾出何種訊息。終於沒入妳身體的那一刻，柔軟身軀的底層是伏流的聲聲共鳴，與妳合而為一的款款擺動，妳說話了，嘴邊吐著傭懶的香味，我分辨不出來那些是真正的味道，那些是語詞情境下的幻想，「這是最後一次，好嗎？」我正注視著看不見的紅色液體暖和著指尖輕撫微微鑲嵌在白皙過分無血色背上的指印，我猜想妳早已預謀了些什麼吧？

　　那些離開的女孩們像是實驗般注射了某些習慣給我，像是後來跑去念俄文系的國中同學M，她留下了本來叫王靖雯後來又改為本名王菲的聲音，農曆過年我推掉所有的邀約，獨自一人在窄小的房間內反覆聽著王菲粵語歌，然後右眼不可止抑地流下淚水，這才知道我的右眼是感性的，乾燥的左眼非常吃力的望著空洞的世界，只要沉默就看起來理性。　　　

　　女孩云說，她得趁著愛情還沒腐臭之前離去，在滿室喧嘩咆哮的人們尚未起身前趕緊掩門而出，她在公司辦的尾牙晚會的冷清街頭外和我清楚的分了手。「我覺得你好像脫離三個月之前的軌道，成了失去註記的漂鳥」她在黑暗的沉默流沙裡悄然消失。我並未失眠，只是變得早起，總是吃完飯後就呼呼大睡，然後在寂寞跳蚤滋生的凌晨三點多坐在床上沉思，想著她會不會也把自己的某些部分順手帶走，怎麼全身都起了一些看不見的傷口，好多地方都湧出了鮮血。

　　我多麼想向妳傾訴，妳的離開對我來說是殘缺，妳肢解了我，將某些東西裝在皮箱裡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