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號信

  那個老郵差煙斗曾語重心長的告訴我說:「掛號信的誕生,無疑是對郵差的一大懲罰。」也許領取掛號信的收件人,對上門按鈴、敲門、叫喊的郵差,有種憂、喜摻雜的情愫,其憂乃是驚怕領到「紅單」、法院訴訟文書等等不盡如意的掛號;其喜則收到現金袋〈報值郵件〉或家書、情書種種備感溫馨的郵件,於是當郵差就成了人間百態現場的記錄員。我何許人也?乃是他投遞過不可計數郵件中的客戶之一,更是從兒時看著他出道、茁壯、老成、屆退的見證人,我非常感慨時光飛馳如梭,老郵差經無常的洗禮,竟也成為雞皮鶴髮「老佝佝」的代言人。

  「掛號信是張有「身分證」條碼的郵件,出身『高貴』價錢勝過平信足有五倍之多,所以就比較『難纏』,」煙斗老郵差彷若金庸筆下武林奇俠周伯通,頑皮的對著我介紹折騰他的掛號信,猶尚記得那一雷雨胞肆虐的梅雨季節的下晡,他如同落湯雞狼狽不堪的把腳力機車,不加思索的就衝進咱們家的「亭仔腳」躲避天公落水,同一時間,屋後的石碇溪頓時換了顏色,成了滾滾的黃土澇澇的膏濁水,受國家保護的原生魚種,一溜煙的遁藏在河床的石縫之中休憩,與老郵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有道是:「醫生驚治嗽、土水師驚治漏、老郵差驚雨水,」尾後天外飛來的傳神一句,乃是我近身觀察老郵差所得來的智慧,連老郵差初聞也莞爾的捧腹大笑,於是,笑聲感染了厚黑雲,漸漸地,守得雲開終見日,這時老郵差也綻放開笑靨,黧黑的面貌鏤刻的抽動老人皺紋,有若我未知前途的手掌紋,佈滿了命運與機會。

  曾經,一逮到機會,我總會出其不意的消遣他,說郵差簡直比垃圾車還遜位,這時,他那鮮活生動的表情,便逗趣的問我:「哪個地方不如?」望著他單純的臉部問號,我忍著哇哈哈狂笑的動能,賣了個關子便道:「每當世界名曲《少女的祈禱》迴響在街頭巷尾,三姑六婆便扶老攜幼的跨出門倒拉颯,一點也不敢怠慢垃圾車,哪像你郵差啊!」言畢,原以為老郵差會來個會心一笑回應我,怎知他卻有學問似,出乎我意料之外長歎息說:「人總是『貴遠賤近』,服務送上門的掛號信,因其信件性質有令人湧生好惡感的關係,又加上有收件者不在府上兩次,郵差便賞張招領單,勞駕收件人排長龍領取,所以......,」想當然爾,洞察郵差甘苦深邃的我,怎會不曉這箇中的道理呢?不贅言,這其中悠悠如石碇溪潺潺的歲月,我也曾吃過老郵差的無情招領單,雖說拿著它有點些許的惱怒,但是,我退了一步細思量,也是啞然失笑的暗道:「『願賭服輸』,他老人家找我兩次未果,拿著招領單至郵局窗口領郵件,怎能怪罪他呢?」至少我是這麼樣為他設身處地設想!

  天下武功出少林,深坑豆腐出石碇,故鄉的好山靈水結緣製做壓實成形的豆腐,如同身陷叢林深壑淡泊名利的老街,與世無爭的過著日子,煙斗老郵差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其實,私底下我好奇的問過他,為何會想到這個都市人散心解煩憂的石碇送信?結果,讓我熊熊猜也猜不到,因為他的問答倒是頗令我意外,行進間,他邊塞信邊喊掛號口嚼樹奶糖一派輕可的對我說:「還不是石碇山明水秀山坡陡,很合適騎登山車征服挑戰,」我知道他從未把我當作生混人,很慣試的開我玩笑,但是據我了解的真相,乃是他常曰的久居他鄉即故鄉的緣故。

  今日,老郵差又趁落大雨之勢,慣性的把座騎泊在我府上前的亭仔腳,往門內熟練的呼喚我出門同樂淡薄飲酒,酒酣耳熱之際,天南地北放話屎,吐了一句至理名言,令我品味讚嘆不已,他曰:「我從臨時工過班成為郵局正式員工落地生根在石碇,一路走來就好似從明信片〈2.5元〉漲價為平信〈5元〉最後升級為掛號信〈25元〉一般,只可惜,『身份』提高,勞碌命依舊是沒改變,」我知道他酒醉心頭定,藉酒澆愁發牢騷,怨歎的時空,也隨著燒酒暢飲灌入腹肚底流瀉,此時,外頭的雨針也稍歇喘息成毛毛雨,這下,他又發動機車踏上未送完信之旅途,直奔山區的小格頭更上層樓的雲海國小,嚐飲著雲海咖啡,醒腦的思未來的人生路。

  黃豆非台灣地道的物產,擁有高貴的情操,漂泊過海來到石碇,成就白泡泡豆腐的誕生;相對煙斗老郵差,也非石碇的道地人,卻以服務鄉民的熱忱,落地生根成為豆腐之鄉石碇的在地人,方便鄉民的通訊交流。

  好不容易,那片惹人厭的降雨鋒面,在所有鄉民和老郵差與我的正面念力祈求下,終「邪不勝正」的遁逃,取而代之的是炙熱豔陽恣意妄為刺射地表山河大地,連細綿綿白晰晰飽含水份的豆腐孃,也遭熱浪收服成了月球表面,坑坑疤疤的失去了本色。

  湛藍的天空襯托著老郵差深綠的衣褲衫,簡直是有點突兀,而粉紅色的公示送達貼黏式郵件招領單,與老歲人郵差可真是謂「絶配」?說來話頭長,很詫異,向來溫吞和氣又趣味的老郵差,竟也會與村里中的「不落地」村姑鬧脾氣,待我得知出代誌的全盤來龍去脈後,有種不知要哭抑或是笑的臉部表情。煙斗老郵差他說:「我拿著法院的訴訟文書,至那個垃圾『不落地』的歐巴桑的家樓下按鈴喊掛號,她問我是啥掛號什麼人的......?」「然後怎麼樣?」我很替他緊張,拉著他的衣袖,叫他歸氣歸段講乎了,「接著我就用丹田喊著,XXX妳法院佮掛號,」他無辜的說著。後頭的劇倩,應是連思索也不用絞腦汁的結果,至少我認為是如此,何也?

  連電視上爆紅節目鐡獅玉鈴瓏的名言皆曰:「話嘛是講透支,目屎務必撇不離。」當老郵差把話說到此段落坎站,我已完完全全的了然於心,猶記奇人歐巴桑,上回在垃圾不落地政策中,亂丟沒清氣拉颯物,遭環保人員眾目睽睽之下糾正其行為,她見誚變臉轉化為鼓脹的河豚刺鬼,鬧得滿石碇風雨,沒多久,石碇的秀麗的街樹上,皆懸掛著一包包的拉颯袋,以實際行動諷刺垃圾「不落地」政策,換言之,老郵差聽完我這一傳奇故事後,也釋懷的笑開五官輪廓,好似透清早街坊舊街的豆腐間,板上騰著輕煙的嫩豆腐,自在又單純,笑聲彷彿迴盪在山谷。

  當然,我也曾「七月半鴨不知死活」與煙斗老郵差相輸,比賽《限時專送》、《掛號信》兩種郵件那一種的速度比較快,類似雷同外頭的賽鴿賭博,因為,在我外行又先入為主的腦袋,總錯覺的認為有條碼身分證的掛號信,會受到郵局的優先禮遇通關送達收件人,所以,便在隔鄰賣陽春麵阿草的見證之下,趁他下山採購食材的機會,把輸贏面子的郵件,老郵差的《限時專送》投入遠在三十公里遠距離的台北迪化街郵局外的郵筒;至於我押的寶《掛號信》則委託阿草,交由郵局窗口交寄,當成是「郵件選手」的起跑點,所謂願賭服輸,我與老郵差的賭注,乃是誰的郵件較慢返回石碇郵局,就為輸者,要接受雙手捧著豆腐,在一小時之內跑至小格頭拿信物以資證明,如未能如約完成此相輸贏,便要辦桌請對手吃飯,當然,為了避嫌,老郵差必須在這關鍵的三天請輪休假,由公正立場的郵務稽查蓋郵戳證明誰是贏家。

  儘管老郵差「老神在在」向我勸降,並曰:「投降輸一半,只要單手拿著豆腐慢跑即可......,」但是,我是石碇的硬豆腐男子漢,怎能輕言說敗呢?一時間,雜嘴狗尻川此起彼落的言語,在我耳膜響起擾亂求勝意志。

  詎料,幸運之神終究是與我背道而馳,勝負的天平傾斜至老郵差贏的盤局,他的限時信竟比我的掛號信抵達目的地的時間,尚早兩天四十八小時餘,安然無恙腮奶老郵差得他疼,原來,「限時」信是為限隔日二十四小時內要妥送是為火車的莒光號;「掛號」信是為以七十二小時內要妥送是為火車的平快車,這是老郵差送批的實務經驗,也是當年他考郵局的考題,這下我只有坦然接受輸賭的安排,誰叫我敢在關老爺面前耍大刀呢?依約定我要雙手各拿著豆腐,慢跑至小格頭出糗履行諾言,為我的「白濫」天真付出代價,當一切備妥之後要啟程當下,老郵差掄起我的右手,示意以眼神告訴我:「另一塊豆腐拿給他,」我僵持了一剎那,便「無條件」的遞了給他,他收下後便說:「一人一半,感情才不會散,」我有些「僥倖」脫逃的心理,被他友情的手給搭上肩頭化解,「走吧!一塊去觀賞石碇溪的小魚兒,」這時落日映照著我倆的背影,宛若本地的桂花燻茶醇美幽雅,忘年之交無機友的傳奇,好似有靈性的石碇溪,終年四季亙古時空,唱和著人間最寶貴的友誼。